2019-02-06

月亮与六便士读后

大多数人的生活,都类似四轴无人机。在小心翼翼垂直起飞,保持平衡的基础上,横向飞行,朝着一个或者许多方向或试探或前进。在这种情况下,保持平衡就是维持和身边人,和社会的良好关系,扮演好自己的角色,负担起其他人期望你负担的责任。换句话说,就是过一种有道德感的生活。在这种生活里, 一旦处理不好自己和社会的关系,便会坠毁。有时候甚至是在千夫所指中变成一地零件。

可另一些人的生活,是一枚炮弹。任何维持平衡的花销,都不如加在向前,向更远处飞行的推力。他们不畏惧坠毁,甚至,他们的目的就是坠毁,但一定要坠毁在已知边界之外。对于这些人,或者说这些天才们,常人的道德观就成为了必须要克服的阻力。

天才不能从娘胎里就知道自己的使命。即便是天才,也会有幼年,童年,青年时代。若是其天才“发作”更晚,那还要加上中年时代。在被美神、智慧女神、或者任何神祗或称命运选中之前,这些潜在的天才也不可避免的尝试维持和社会的平衡。有些不那么成功——我们知道的大多数是这种:比如陈景润、梵高、贝多芬、米开朗基罗、费曼...当然还有一些天才是情商智商双高的,比如弘一法师,比如《月亮与六便士》中的男主角斯特里克兰先生,以及他的原型后印象派画家高更。在早年,他们都成功的成为了受社会欢迎的人——证券交易商。且凭借自己的努力让自己和家人过上了富足的生活。但当生命攥住这后一类的人的时候,他们需要放弃更多,抛妻弃子,抛弃舒适的生活,也需要承受更多:被所有人议论责骂,(至少在某一阶段)忍受良心的责备,才能孤独启程,踏上伟大而悲剧的旅程。

世界上绝大多数人,当然包括我,都属庸众。大多数描述道德的词汇被庸众发明出来,去描述庸众的生活的。负责、忠诚、专一、可靠、言出必行... 混蛋、惯犯、无赖、泼皮、出尔反尔、风流浪荡... 然而当一个伟人的生活轨迹超出了庸众的层次,那这些形容词也就失去了形容力。用爱因斯坦的话来说,就是在形容登山者人手中的溜溜球的上下起伏——无关大局了。然而,庸众的生活中并没有大局,对他们来说,这些道德判断,就显得重要,甚至是唯一重要——你看各种讣告,大多数人一生唯一的成就,也就是“勤勤恳恳”。

做出道德判断也是咱庸众乐衷的事情。大家喜闻乐见,不因为这是难事儿,而是因为这太简单了,“甚至并不需要一个博士学位”。不但简单,而且安全。王小波举过一个例子:一只公兔子也能毫不费力的做出道德判断,明辨是非:“母兔子好,大灰狼坏。” 而发展一些智慧比如搞清楚1+1=2,对兔子则很难。随着信息碎片化,思维简单化的趋势,道德判断近年来还有回暖的趋势。“三观正”成为评价一个人、文学作品甚至艺术人物的标签,居然也堂而皇之。读《红楼梦》后,有人写下读后感“贾宝玉就是个渣男,三观还不正”;读《钢琴课》《廊桥遗梦》后也有人只看到了这些女人对家庭的不忠;《简爱》干脆只是一个小三上位的故事,作者三观必不正。据我所知,说这种话的人往往还是二十几岁的女孩子... 照我看,这么多年了,她们和80年代的居委会大婶在审美水平上也并无提高。

但使用现世庸常的道德判断来丈量天才,会存在两种风险。第一种风险是用一把尺去测量重量。这种风险就好比用一个人的身高去揣测他的勇敢。比如牛顿,这个常人眼中睚眦必报的小心眼根本都没有能力和他人合作。可他的存在是划时代的,他点燃了人类的理性自信。人类完全可以承受他的坏品性和对其他科学家打压所带来的牺牲。比如高更,或者斯特里克兰先生,后世对他们留下的不朽作品,报以更大的感动和永恒的尊敬,相较于假如他们照顾好自己的家庭,循规蹈矩地按照道德的约定、别人的期待活下去。

第二种风险是用一把长度会变的尺去测量永恒。道德的标准在历史中总是多变:在某些时代,或者在这个星球的某些地方,起哄着要求处决苏格拉底曾经是道德;烧死布鲁诺曾经是道德;捡起石头砸向私奔的男女曾经是道德;打着手电筒去小树林里抓野鸳鸯也曾经是道德。这些行为今天看起来无知且变态不堪,在当年却是“正义”的一方,是“道德阶级”的行为。女人去工作挣钱曾经是抛弃家庭的不道德;同性恋也曾经被贴上不道德的标签;性产业,开放式婚姻或者多元成家直到今天也普遍被认为有违道德。

但庸众的道德观一直都在低速改变。再食古不化的人,现在看到一位男士冲泡一包速溶咖啡,也不会联想到这家的女主人懒惰无能了——你可能想不到,在一百年前,速溶咖啡刚发明的时候,曾经遭到了女人的集体抵制,居然是因为前述的道德风险。

当然,还有更少量的一些天才,他们驾驶一艘向未来的船。精力旺盛的他们带着万丈雄心朝着人类的未知前行。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,可他们有多少精力放在了小心上,有多少精力放在了行船上,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。

当然,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儿,他们疑似出现时,我们善待之便好。
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